本文作者为中国建设银行首席经济学家,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黄志凌,来源微信公众号蔚蓝方法
我国于1997年前后告别低收入来到中等收入阶段,2016年预计进入真正意义上的中等偏上收入国家行列。而经济观察史表明,落入“中等收入陷阱”的国家,主要发生在中等偏上收入阶段。这就意味着对中国的考验还没有真正到来,但2015、2016年我们已经实际感受到了巨大压力。
仔细梳理当前经济问题,表面上是“过剩”矛盾突出,经济升级的关键似乎应该是“去产能”或者“去杠杆”。然而其背后掩盖着大量的结构性矛盾,简单的“去产能”、“去杠杆”并不意味着资源将自然流至短板,也就无法消除亟待弥补的“短缺”。因此,通过宏观经济政策精准发力弥补短板,借助预期管理引导资源流向,加快推进经济升级,为经济持续健康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内生动力,是一种更现实的选择。
使中国经济更长时间保持一定增速是战略需求
经济观察史表明,一个国家(尤其是人口超过1亿)从中等偏下收入国家进入中等中间收入国家比较容易,从中等中间收入国家进入中等偏上收入国家也不是太难,难就难在从中等偏上收入国家最终跻身高收入行列。落入“中等收入陷阱”的国家,主要发生在中等偏上收入阶段。我国于1997年前后告别低收入来到中等收入阶段,2013年人均国民收入达到6560美元,2016年预计进入真正意义上的中等偏上收入国家行列。这就意味着对中国的考验还没有真正到来,但2015、2016年我们已经实际感受到了巨大压力。
对于中国而言,最终跻身并屹立于高收入国家行列,关键在于经济增长保持在6.5%-8.5%的通道里运行足够长的时间。简单测算之后不难发现,按照年均7%增速预计到2023年才能迈进高收入国家的门槛;如果经济增速低于7%,很难说清楚什么时候可以跨越高收入国家的最低门槛。一个大型经济体以这样的时间长度晋级高收入国家,存在外部环境方面的很多不确定性,而如果速度再下滑,则可能出现较大的落入“中等收入陷阱”的风险。对于中国而言,速度目标是战略目标,速度需求也是战略需求。
从国际上的经验教训看,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时期,保持一定的经济增速是必要的。日本、韩国,甚至韩国在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,经济仍维持了一段时间8%左右的高速增长。相反,拉美、东南亚国家和地区进入中等收入国家后,经济增长过早地出现“刹车”,导致长时期陷入“中等收入陷阱”而难以自拔。
从中国经济现实与长远战略来看,经济长期低速运行并伴随着大幅波动,绝对不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情。一旦市场信心被破坏,就会造成悲观预期,投资、消费趋于保守,失业问题、财政问题、社会问题可能接踵而至,改革空间被大大挤压,形成经济发展“陷阱”。
中国经济增长的传统模式还有空间,不能放弃
2012年以来,中国经济调整、转型、升级特征日趋明显。在传统产业、旧动力调整衰减、优化升级的同时,大量新产业、新业态和新动力不断涌现,可谓低迷中有繁荣。新旧动力的转换过程可能伴随一定的经济下行压力,但同时增长空间也蕴于经济结构调整与优化升级之中,中国传统经济增长空间仍然巨大,而新经济增长空间才刚刚开启。
基础设施仍然存在“补短板”需求
近年来,基础设施投资增速较快,明显高于房地产开发和制造业投资增速。基础设施投资主要集中在中西部铁路、农村道路、城市地下管网、污染治理、农田水利等方面。伴随国家新型城镇化建设中大量城镇将升格为中小城市,“一带一路”、“京津冀一体化”、“长江经济带”等战略实施等,基建投资需求前景广阔。根据全球基础设施中心(GIH)的测算,到2030年全球基础设施投资市场将存在10至20万亿美元的投资缺口,将为中国基建产能输出、带动相关投资提供巨大平台。
环保投资一直是经济投资“短板”
“十一五”期间,全国环保投资仅为2.2万亿元,“十二五”期间升至4.1万亿元,但远远跟不上社会经济发展需求。为实现应对气候变化的国家自主贡献方案(INDC)目标,中国从2016年到2030年将投入30万亿元人民币,“十三五”期间环保投资将达到10万亿元左右。2015年中国生态保护和环境治理业投资增速高达24.4%,2016年在投资整体下滑的背景下仍然显示了良好的增长势头。
技术升级改造的投资需求空间巨大
当前中国装备工业增加值率低于发达国家平均水平6—8个百分点,而与此对应的则是技术更新改造投资增长缓慢。2015年,全国新建和技术改造类固定资产投资占总投资额的比重14.6%,比2010年提高不到1个百分点。虽然研发经费投入持续上升(2014年占GDP比例2.05%),已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投入强度水平,但与美国等发达国家3%—4%的水平仍有很大的差距,未来投资需求空间巨大。
如果未来技术改造投资需求保持较高增速,将成为促进传统产业转型升级的重要支撑。随着经济转型升级加快,高技术产业投资呈现快速增长态势。2016年1—4月份,高技术产业投资增长15.1%,比全部投资增速高4.6个百分点。尽管当前高技术产业投资总量不大、比重较低,但快速增长态势符合经济转型升级的要求。尤其是,在当前传统产业产能过剩、增长乏力的情况下,高技术产业投资快速增长有利于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,减缓传统产业投资下滑影响。
消费需求空间巨大,文、体、娱前景良好
2013年以来,新兴消费业态快速发展,消费结构不断优化,消费升级类商品和服务不断涌现。2015年,最终消费支出对GDP增长贡献率超过60%,对经济增长拉动作用显著增强。
中国13亿多人口规模、人均GDP8000美元经济水平带来的消费力量,在世界经济大国中是独一无二的。目前一线城市居民的消费需求结构已经接近发达经济国家,二三线城市正在向一线城市靠拢,农民消费需求结构日益城市化。数据表明,中国年均收入10万元以上的富裕家庭呈现快速增长态势,资产1000万元的富人阶层也不断涌现。中国居民家庭恩格尔系数已降至30—40%之间,根据联合国标准,已属于相对富裕国家行列,居民消费开始由“享受型”向“休闲型”阶段转变,消费需求结构与档次已基本接近发达国家水平。中国消费领域的上述阶段性变化加之庞大的人口规模,将推动整体消费能力持续提升。
中国已超越美国,成为全球第一大汽车消费市场;作为全球智能手机用户最多的国家,自2012年以来中国居民数据流量使用的增速达到三位数;旅游消费需求连年持续高速扩张,出游方式趋于多样化;文体娱乐消费增速居全球前列,2015年电影票房收入达68亿美元,增长近50%,增速居全球前列,2016年1—4月份,限额以上单位体育娱乐用品类商品同比增长17.1%,明显高于消费平均增速。中国已成为全球最大的网络零售经济体。新产品不断涌现,高端电子信息产品和智能化、自动化设备等产销量迅速增长,2016年1—4月,新能源汽车产量同比增长92.5%,运动型多用途乘用车(SUV)增长47.3%,智能电视增长25%,智能手机增长10.8%,新能源汽车销售同比增长131.1%,其中纯电动汽车销售增长171.2%,4月份则分别同比增长190.6%和 243.8%。
居民部门杠杆率较低,储蓄水平较高,为消费发展与升级提供支持。目前,中国居民部门杠杆率还不到40%,与美国、英国、澳大利亚、日本等国70%以上的杠杆率相比差距甚大,而储蓄水平较高,提高居民部门杠杆率促进居民消费升级前景良好。
国际市场需求仍较大,不一定悲观
近年来,中国进出口贸易整体延续同比下滑态势,近期呈现回稳势头。与此同时,外贸发展结构持续优化,转型升级在加快,对国际市场需求前景不必过于悲观。
随着金融危机影响逐步消除,全球经济缓慢复苏,中国外贸环境也将得到改善,为对外贸易增长创造支撑。而由于出口竞争力的提升,中国出口在全球中的占比不降反升。
2015年,中国出口占到到全球总量的13.8%,比上年上升1.5个百分点,比2010年上升3.5个百分点。高附加值出口快速增长,中高端产品出口占据主导,低端产品出口占比显著下降,一般贸易占比上升,加工贸易占比下降。2015年,高技术产品出口占到中国出口总额的28.8%,比上年增长0.4%,一般贸易占到进出口总额的54%。2016年1—4月,高技术产品出口占比上升至近30%,一般贸易占同期进出口总额的56%,比一季度提高1个百分点,比2015年同期提升近1.6个百分点,加工贸易占比不断下降。
亚洲开发银行发布的《2015年亚洲经济一体化报告》显示,中国在亚洲高端科技产品出口中所占份额从2000年的9.4%升至2014年的43.7%,位居亚洲第一,以高铁、核电和卫星等为代表的中国高端科技产品深受亚洲各国的欢迎。这标志着中国在高科技领域的突破正越来越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,中国高端科技产品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日益增加。
中国基础设施建设能力在全球具有绝对竞争优势
还应该看到,中国基础设施建设能力在全球具有绝对竞争优势,国际经贸关系不必拘泥于商品出口市场,实施“中高端”战略可以降低国际贸易摩擦,带动国际贸易需求。中国是全球基础设施建设大国,基础设施建设能力位居全球前列,具有强大的国际竞争优势,全球基础设施建设巨大需求将带动中国相关对外贸易和投资发展。
中国2013年以来提出的“中高端”战略是十分明智的。“中高端”战略既符合中国经济能力,又有巨大的市场需求,不仅新兴经济体对于中高端产品有着需求巨大,受制于绝对成本与相对成本原因,发达国家对于中高端产品也有大量需求。中国应坚定实施中高端战略,既错开了与欧美日本等发达经济体的高端竞争,而且开放高端市场增强对欧美日的吸引力;又错开了与新兴经济体的低端竞争,有助于不断加强与东南亚、非洲、拉美等新兴经济体的经贸合作。
中国经济升级的首要任务是补短板
仔细梳理当前经济问题,诸如产能过剩、M2过多、杠杆率过高、企业亏损不断增加,表面上是“过剩”矛盾突出,经济升级的关键似乎应该是“去产能”或者“去杠杆”。然而,经济表面“过剩”的背后掩盖着大量的结构性矛盾,低端落后产能过剩与高端先进产能不足并存,简单的“去产能”、“去杠杆”并不意味着资源将自然流至短板,也就无法消除亟待弥补的“短缺”。因此,通过宏观经济政策精准发力弥补短板,借助预期管理引导资源流向,加快推进经济升级,为经济持续健康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内生动力,是一种更现实的选择。故而,“补短板”比“去产能”、“去杠杆”对于解决当前经济问题更具紧迫性,更具针对性,也更具战略意义。
从实践上来看,产业竞争优势不取决于规模,而是取决于是否掌握核心技术。而我国在全球核心技术实力排名中,只处于入门级,工信部长苗圩更直言,在全球制造的四级梯队中,中国尚处于中低端制造领域的第三梯队。很多中国企业因为缺乏核心技术而深陷“产能过剩”泥潭:我国材料和制造业大而不强,以钢铁为例,年产量超过世界总产量的一半,却仍生产不出一些特种高质钢材;高性能飞机发动机严重依赖进口,国产大飞机项目一度搁浅;汽车发动机主要是外资、合资品牌;医药行业仿制药占比超过90%,外资医疗设备垄断国内市场。核心技术缺乏,一方面制约了优势产业产能扩大,另一方面不能使过剩产能中的经济资源顺利外流。此外,一旦发达国家与我国爆发政治经济摩擦,我国的这些优势产业、企业很可能受制于人。
因此,补“核心技术”之短板,不仅可以扩大产能,提高有效供给,而且可以引导资源和就业向优势产业、企业流动,进而解决其他企业产能过剩、就业不足等原因。
“补短板”不仅要明确方向,更要落实举措。“补短板”不仅是给予优惠政策,更要加大有效投资。投资是决定经济发展的最关键因素,合理扩大投资尤其是加大对高新技术产业的投资是补短板、调结构的有效手段。当然,启动投资手段要特别注重投资方式和投资方向,集中于技术升级以及产业结构升级,防止无效投资,即应当重点鼓励投资于诸如高端装备制造、新一代信息技术、新材料、生物、节能环保、新能源等战略性新兴产业。鼓励民间投资、万众创业与万众创新是激活市场的重要途径,但国家层面重大技术集中攻关、行业性技术升级规划,产品层面的国家标准制定与监管到位,法律层面的知识产权保护,政策层面的人才引进与激励机制,资本层面多元化、多层次市场建设等,更具有战略意义。对此,决策层应有充分认识和坚定的决心。